雖然以成龍為題,但其實並不想花任何筆墨在這個人身上。真正想談的是香港電影「港產片」。以此人命名這篇文章,是有感於每次有日本朋友來香港,第一/二個人物總是提起成龍,但作為土生土長香港人的自己卻是百感交雜。但也許以他為命題,對香港人或認為「香港等於功夫」的外國人來說,都是個吸睛的主題吧。
自問自己在到日本留學之前,可謂是一個完全和香港文化脫節的人。從中一迷上日本流行文化起,十年來沒有深入認識過廣東歌、未曾能分辨王家衛杜琪峯陳可辛、不再看大台的任何劇集、未曾用廣東話精深博大的粗口。多虧這十年完全地沈浸日本,到我出發去東京的那年,自己已經能說流利的日語;而和當地人討論日本文化,很多時甚至比日本人更了解其歷史,能說得出日劇的年份、偶像的故事、更多的流行曲名。可是作為整間宿舍唯一一個香港人,被問起香港的文化有什麼、推薦的歌手是誰、喜歡的電影是哪套時,就發現自己並不能說出任何具體的事物。被人半笑說「香港就是成龍吧!」,心裡有種說不出的不甘,但不能以例子反駁的自己亦令人失望。人生第一次對出生地的流行文化有興趣,竟然是發生在被「眾人敬仰」的日本文化包圍時。
如此的自己實在沒有臉說自己能代表香港說什麼爭氣的話,但看見成龍「現在沒有說香港、中國電影什麼的,香港電影也是中國電影」的發言,心中不禁心酸和不忿,而這發言竟然出自被外國人認為是香港標誌的人的口中說出來,實在份外無奈。
雖然自己不是任何專家,但希望都能分享一點自己喜歡的電影片段,讓大家能認識香港人(我)有共鳴有回憶的「港產片」。
九品芝麻官(1994)
自己的父母都是不喜歡粗口的人,但即使如此,自己成長的日子也總不難看到周星馳的影子。身邊的叔叔兄長男性朋友基本上都一定能背他的電影對白,而生鬼突出的形象如食神、少林足球亦是深入民心。《九品芝麻官》雖然不是最出名的一套,但這段練「嗌交」的劇情不論重看多次仍會令我笑不停。本來「嗌交」這一回事就已經很有香港特色,小時看並覺得沒有什麼特別,但在日本居住過後,認識到其他民族的收歛和「怕麻煩」的習性時,才發現如此針鋒相對的吵架也許真的是香港特色。更有趣的是,這不單是純粹發洩憤怒的攻擊,但更表現了其「轉數」之快和諷刺他人的高超技藝(笑),自己不擅長,但也看得痛快。一眾女士強勢的態度和自豪的爭執能力亦令我想起香港女性的形象,也許真的很「鋹雞」,但其率直強勢也是其可愛之處。
功夫(2004)
《功夫》也是一部我從小看到大的電影。但近年重看,才發現周星馳的電影功力已不再流於單純無聊的低俗笑片,但不知不覺間已發展到如此有趣、又有深入喻意的電影。從開首以斧頭幫歌舞塑造令人心悸的黑暗勢力、中段看似最平凡卻處處是英雄的寨城、沒骨氣的主角竟因衝動的義以小棍打大惡人、最終主角的褪變和原諒。整個故事完整而吸引,更重要的是帶出令人感觸的訊息:功夫真正的精神不是以武制人,但其俠義和心胸廣闊才是最重要。
片段中雖然沒有什麼對白,但單憑琴音但致命的可怕攻擊和各個英雄至死的反抗,實在是超越語言地展現了傳統武俠的精髓。之後包租婆和包租公不忍看見英雄慘死、忍不住出手相救的段落亦是既精彩、又令人認識角色不外顯的人情味,看過一次又一次仍然不會厭倦。
李碧華鬼魅系列《迷離夜》(2013)
自己很喜歡看恐怖片,自己肯去看這套港產片也可說是因為其恐怖完素。但看完特別欣賞的是,電影不只是拋出一些驚嚇的影像,但確確實實加入了「只屬香港」的元素。如第一個故事〈贓物〉講述香港可悲的居住環境和處理貧窮的失敗,令走投無路的市民不惜得罪死人而只為求存。作為深明香港住屋問題的香港人實在唏噓不已。
第三個故事〈驚蟄〉則介紹了中國「打小人」的文化,從而說出其報仇的傳統。正因其恐怖片性質,電影額外帶出活人用「打小人」出氣背後的狠毒,亦道出受怨而死的人的屈辱和痛苦,一下又一下狠狠的「打小人」聲音,相信就是外國人也能感受其不祥的力量。
在日本時其中一樣最不忿的是,即使找到有日語字幕的香港電影,想要與日本朋友分享時總會發現有大量的地道笑話、以廣東話為主的對白都被跳過或誤譯。或說香港電影本來就不容易在外國找到。雖然明白笑點這回事要跨文化傳遞實在困難,但作為香港人、作為以廣東話為母語的人,這些一點一滴的表達方式、 每天生活的文化和香港的傳統與價值觀,正正是最希望能傳遞予外國人的事。
「港產片」不就等於所有香港人的想法和立場,但電影是形象化了個人的經驗和感受,以一兩小時就能表現冗長而複雜的現實、甚至異文化中的困境和價值。想起四年前,我也何嘗不是從電影感受了解不同文化、不同背景的人的故事呢?這才是人所擁有的「共鳴/同感」(Empathy)真正發揮功用之處。「香港電影」的標籤不是為表示自己比人優勝,而是嘗試定義其文化特色。若果此文化是異於其他文化,不論是國家或地區或民族,那不就代表它是獨特而值得欣賞嗎?與其用多而又多的學術文章去理性分析香港文化,對一般人來說,多樣的香港電影不就是認識香港最有效和形象化的切入點嗎?
縱然在疲情陰霾之下,但香港近年出產的電影卻是迎來新一個春天,盼望有機會能一一個與大家分享。希望有一天,成龍能成為代表香港的過去式,再和外國人談香港文化時,香港不再只是「人人會功夫」的高樓大廈城市,但新一代亦能以新的電影和形象去代表自己。今天開始自己也要好好支持香港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