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來數天的新聞報導中,看到很多近似荷里活災難電影的情境,滾滾的洪水、仿如玩具般被推倒的樓房、激烈搖晃的閉路電視畫面。然而,在這些報導中幾乎沒有看到任何死者的容貌,但只有死亡人數數字不斷跳動。
日本311東北大地震12週年,面對現今世代接二連三、一個比一個可怕具破壞力的天災,剛巧此時我參加了一個災後人道救援和社區重建的課程,藉此機會回顧了311當時帶來的震撼、恐懼和傷痛。
在我不長的人生中經歷了兩次震驚全球的世紀海嘯,一次是2004年的「南亞大海嘯」,另一次就是2011年的「311日本東北大海嘯」。南亞大海嘯時的自己是小學生,對於海嘯的概念2004年就是一個震撼教育。然而到長大後才知道,原來不只是自己太年輕才不了解,對整個成人世界來說那一次也是幾乎首次明白見證海嘯其絕望性的破壞力。當時在街邊的報紙攤、家中的電視報導、或在酒樓吃飯時鄰桌的報紙頭版上,都總會見到無數的屍體攤在沙灘上的畫面。沒有遮擋、沒有尊嚴,浮腫、腐爛甚至殘缺不全的遺體,令當日的我感到極大的驚嚇和悲傷,亦第一次知道生命在大自然面前的脆弱。
時間轉到2011年,當日當刻已是中學生的我正在髮型屋剪頭髮,當時還沒有自己的智能手機,無法收到任何即時的訊息和消息。就是中途收到媽媽電話,很激動地問我:「你有看到新聞嗎?日本有大地震海嘯啊!」心裡第一反應是難以置信,如此現代化又有天災準備的日本,也會出大事嗎?在接下來數天的新聞報導中,看到很多近似荷里活災難電影的情境,滾滾的洪水、仿如玩具般被推倒的樓房、激烈搖晃的閉路電視畫面。然而,在這些報導中幾乎沒有看到任何死者的容貌,但只有死亡人數數字不斷跳動。
根據曾到現場採訪的資深駐外記者梁東屏的分享,看不見死者圖像的原因最主要是與日本非常尊重死者的態度有關。當從瓦礫中發現死難者時,前線救援團隊都會以各種方法去遮蓋和阻擋遺體曝露在不相關的人前,並以最快速度清理、包裹和送走,使得現場記者能拍到死者的機會大為減少,甚至於當地記者本身也抗拒拍這類相片。救援人員雖然沒有明言嚴厲制止攝影,但是他們那種絕對死難者認真和嚴格的處理手法,也很自然地令讓人覺得過於「侵略性」的搶拍是很不適當的行為。
另一點令我感到不自然的地方是日本人在災難面前的默然和靜寂。當我觀看網上一些當日由日本人拍攝、海嘯發生時的影片,總會發現身在現場的人們很多時沒有因驚慌而大聲喊叫,或因家園盡毀於眼前而崩潰痛哭。影片中的對話多是人們冷靜地交換資訊、或是叫喚仍在地面的人逃走,其餘的空白就只有人們默默地承受絕望,安靜地看著眼前破壞一切的大水,最響亮的只有洪水衝撞樓房碎片的聲音和引起眾人惡夢的海嘯警報聲。到底這份安靜是因過於驚嚇而反應不過來?是因壓抑的本質而發不了聲?也許真正的答案只有曾經歷的日本人才能回答。
在人道救援的課程中聽到一個很令人心碎的故事:一位日本太太曾被邀請向講員的團隊講述她的經歷。這位太太進到房間時,身型細小、態度亦十分平靜。她分享在海嘯衝到市鎮前,她的漁民丈夫當時正在海上,打電話給她說「我剛剛衝過了一個海嘯啊!幸好沒事,你那邊安全嗎?啊,又有一個正在向著我來…!」電話就此斷住,她也再沒有見過她的丈夫。太太講述的過程一直都是帶著十分平靜、微弱的聲音,沒有大哭、也沒有展示悲傷的表情,但正正是因為這份難以形容的冷靜和空洞,更能令人看到她弱小身軀所擔著的沈重和徹底心碎。
也許在311海嘯中我們看不到日本人痛哭、看不見遺體、聽不到哀號,但當我最近和一名曾親身經歷311的日本年輕朋友聊天時,她對我說:即使災難已過了12年,但當她每年3月11日過得好一點、過得開心一點時,都會感覺沒辦法原諒自己這樣過這一天。也許日本人的悼念方式就是這麼不可見,但卻深沉而難以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