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有人參觀我的畫展看到這幅畫作時，大叫了一句『這是Pocahontas！』那時的我簡直是猝不及防，但回過神來就感到了那份憤怒和震驚，亦令我恍然大悟人們對原住民的定型是如此嚴重和瘋狂。」
當Kathy與我們分享原住民群體在美國人之間的印象時，她向我們展示了這幅名為《來自善良的禮物（A Gift Of Kindness）》的畫作和這個令她感到十分被冒犯的片段，這個不是單一例子，而只是眾多誤解和扭曲中的一個縮影。
【被誤解和扭曲的原住民歷史】
Kathy指出原住民的「形象」在美國社會中並不陌生，卻是被眾多主流媒體、娛樂文化所矮化和亂用，造成嚴重的文化挪用（Cultural Appropriation）。「以Pocahontas為例，真實的寶嘉康蒂所經歷的根本不是一個異文化交流的美麗愛情故事。當這個約翰·史密斯進入到部落時，她不過是一個十餘歲的孩子。在原住民的記載中，她的丈夫和部落被殺害，她是被綁架般帶到英國，最終更因不明的陰謀而在異地死去，但迪士尼卻把她的生平演繹成美好的童話。這些謊言和被扭曲的歷史就是原住民每天要面對的日常。」
為了讓我們更切身明白她所指的文化挪用，她舉例了我們在原住民形象中經常看到的象徵物 — 戰冠（War Bonnet），亦即羽毛頭飾。「戰冠在原住民部落中是英勇戰士的象徵，許多戰士一生中也只能獲得數根鷹羽的獎賞，每一根都代表著他對部落的貢獻，或曾展現出無私而英勇的光榮行為。唯有被部落肯定、獲得足夠鷹羽的人才能把擁有的鷹羽編織成戰冠，很多時只有族長或戰士長才能配戴。女人也許能做到，但在傳統上這是非常罕有的情況。」然而當我們在Google上搜尋圖片，可以輕易找到大多戰冠都是由年輕貌美的少女模特兒所配戴。
「大眾認為戰冠有原住民特色，但卻無視它對原住民的崇高意義，隨意因『好看』而把它戴在不合資格的人身上，甚至用作派對等隨意的用途，原住民都對此感到十分被冒犯。」
造成原住民和美國社會之間的嫌隙遠遠不只日常中的文化挪用，但更涉及以數百年計的壓迫不公，並且不被認知和承認的痛苦歷史。「從前原住民以野牛（Bison）支持他們的一切飲食和資源，因著我們的信仰，我們不會殺害多於所需，亦十分尊重和感恩野牛為人們生存所獻上的生命。」Kathy說。然而自1870年，歐洲殖民者為了奪取資源，更重要的是為了斷絕原住民的食糧以換得他們的屈服，這些外來入侵者不斷故意濫殺野牛，在 1871 年和 1872 年期間有成千上萬的獵人湧入平原，平均每天有 5,000 頭野牛被獵殺。北美平原上原來有1000萬頭野牛，不到 20 年後只剩下 500 隻。一張著名的歷史圖片就說明了當時濫殺的瘋狂程度。歷史學家一般認為當時擁有野牛的原住民至少和歐洲殖民者一樣富裕，但野牛的屠殺卻令原住民失去生計，步入貧窮和無助的困局。近年更有研究指出，在野牛消失之前生活在平原上的原住民本來是世界上最高的人種之一，但在僅僅一代人的時間裡，依靠野牛為生的原住民的平均身高下降了一英寸或更多。體質人類學家 Franz Boas提出從以野牛為生的人手中奪走野牛，讓原住民變得更矮小，生活更貧窮。
除了蓄意的經濟傷害，歐洲殖民者亦是毫不留情地奪走原住民的文化和生命。Kathy提到於17世紀中期至20世紀的原住民寄宿學校，「當時的人會將原住民的孩子強行從家人身邊帶走，放到這些所謂寄宿學校讀書，但現實是他們只想讓孩子不能認識和學習原住民本來的文化和語言，當中亦有很多孩子死亡卻沒有合理的原因。」根據資料，當時的美國政府要求為身住原住民保留地的兒童得到基礎教育，而寄宿學校的方針則是「使原住民兒童沉浸在西方文化中，並採取各種手段抹去他們身上的土著印記」，方法包括剪去長髮、禁止說土著語言、強制使用英語名字等。這些為人詬病的寄宿學校竟然能夠營運至2007年才算是大規模被關閉。對Kathy來說，主流社會蓄意對原住民的傷害數之不盡，甚至到今天都仍然只有做法的改變，態度卻是如一。社會現象如MMIW（Missing and Murdered Indigenous Women，意即失踪和被謀殺的原住民婦女）、原住民保留地欠缺基礎設施，甚至沒有食水設應，都顯出人們缺乏對原住民真正的尊重、關心和正視，「人們不願意承認這些事情，他們會認為，『這些壞事也許曾發生，但你們可以得到政府免費的錢和土地啊』。這既不是真相，而這些所謂補償也永遠無法彌補原住民遭受的身心靈損失。這實在太瘋狂，也是非常可悲，真相需要時間來揭曉。」
【在原住民智慧和藝術中尋找復和】
如前文提及，Kathy的雙親分別來自於數個不同的原住民部落，現今已難以指定其中一個作為自己所屬的家鄉和部落，Kathy與我們解釋其原因：「不幸的是，大多數部落都因政策和不公平協議被迫從他們的土地上移走，實際上只有極少數部落沒有真正被遷移，只有他們能有一條更直接簡單的族譜。當中亦有世世代代住在保留地的原住民，或已經融入白人社區的家族。原住民群體在這些身份認同問題上仍存在很多分歧。有人認為只要你有一滴原住民血統，那麼你就是原住民，其他人則有完全不同的看法。這一切的複雜性都是根源於我們被分散、逼害的歷史。」
作為一個歐洲和原住民的混血兒，加上母親的教導和所生活的西化現代環境之間的矛盾，無可避免地使年少的Kathy曾經活在身心靈的隙縫。
「我的成長絕對是很有趣，但也是棘手的。我曾經有很長時間覺得自己總是一個外人，我從來沒有真正融入任何地方。這有點像你同時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但你又不是真的屬於任何一個世界，因為你總是不被任何一方完全接納。作為一個孩子，我從前不明白為什麼我不能融入，但當我現在成年了，開始懂得沈澱整理過去很多的片段和感受，就終於對一直以來的不解恍然大悟。」Kathy笑着回憶道。「我將我對自己身份的疑問帶回歷史，它給了我一個不同的視角。正因我與兩邊都有關係，現在我感覺自己幾乎就像兩種文化之間的一座橋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挑戰，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點，而我感恩我能看到兩者的角度。」
直到近年Kathy才真正感到她認識自己的身份，亦越發連結自己身為原住民的根，她的藝術作品正是她的領悟的表達媒介。
【正面歷史 癒合過去的傷口】
當我們花了一段時間談論原住民所經歷的傷害和不平，我們不禁好奇Kathy和其他原住民是用什麼心態面對眼前的逼害者和其「共犯」—- 一個仍然對他們無知和拒絕承認歷史的社會。
「我相信所有人都需要時間去醫治和復原心靈的缺口，人們亦需要學習如何從創傷和悲劇中走出來。因為若你不這樣做，你只會是一個憤世嫉俗的人四處遊走，這樣做你不僅傷害自己，亦傷害了你周圍的每個人。
我亦必須認知在一般情況下，眼前的人們與正在發生的事情無關。因著我的的原住民背景，我感覺我更容易學會面對困難的回彈力（Resilience），這是一種非常不同的體驗。」Kathy說。
即使原住民所面對的困難和挑戰仍是現在進行式，但Kathy已學習到如何應對：「我學習到理解一切事情的發生都是有原因。即使在一個看起來非常消極的情況下，我也會自問，我能從中得到什麼積極正面的領會？藉這個經歷我能用什麼來成長？我怎樣才能改善自己，並且幫到其他人？」
我們提問若果生活中有機會認識原住民，特別是仍身住保留地困境中的人，當我們之間的經歷如此不同，我們應該如何相處？「我知道有很多原住民仍然活在傷痛和抑鬱當中，也許他們沒有應有的支援，或者他們還沒有準備好面對所失去的。每個原住民的經歷都是不同，所以沒有一種方法能適用於每個人。
但即使我的經歷可能與另一個人不同，我仍然可以說，『你所經歷的太可怕了。』我可以對別人的傷痛帶同理心，並盡力去理解他。我們都能學習尊重和理解，並接納每個人都需要自己的時間來治癒。」
在歷史千絲萬縷的恩仇和衝突中，Kathy表示承認（Acknowledgement）是最大的關鍵去解開原住民的心結，「我認為問題的一部分是很多東西仍然被掩蓋了。仍然有很多人的態度不尊重，只將我們矮化成學校或體育的吉祥物，或做一些非常冒犯性的事。即使是一些一開始就不應該存在的錯誤，今天我們仍然容許它存在和繼續發生。它需要停止，而方法就是人們願意承認真相或意識到真相。對於一些原住民來說，只是承認已經發生和正在發生的事情已經是一個莫大的醫治。」
Kathy分享到她的原住民名字WhiteBear（直譯「白熊」），熊在她的部落是被視為醫治者，白色則是神聖。「我為得到這個名字感到十分光榮，我亦希望自己能活出這個名字所授予的使命。」
在對談結束前，Kathy分享到她對未來和讀者的期許：「我們每人都有自己的掙扎、痛苦和挑戰。而在我們原住民文化中，我們相信生命就是要學會付出更多，索取更少；即使我們不同意他人的觀點或行為，仍要更多地理解他人。我們需要努力做得更好，對彼此更友善，尊重所有生物，因為所有生命都是神聖的。當我們能夠互相尊重，這會幫助我們加強自己和其他人，並幫助我們自我治癒，然後最終其他人、甚至地球都會得到醫治。這是我所深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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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有關Kathy的創作和她的聯絡方式可參看她的網頁
https://www.kathycopse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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