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視死亡與威嚇的歌聲

1992年5月16日,墨西哥和美國街知巷聞的墨西哥歌手Chalino Sánchez,正身在一個人滿為患的俱樂部,準備演唱他著名的樂曲《Soul in Love》。這時人群中有人遞給他一張紙條,Chalino 讀了紙條,他的臉色變青,用一隻手擦去額頭上的汗水、或是難忍的淚水。然而隨著前奏的樂聲,他把紙條揉成一團,以帶決心的眼神開始唱歌,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這是Chalino 被謀殺前最後一個音樂會,人們普遍認為這張紙條是死亡威脅。這位傳奇歌手在台上最後的一舉手一投足,都被記錄在錄像中,成為永恆。他短短31歲的人生也體現了墨西哥人難以言喻的掙扎 —- 一生與罪惡、移民、死亡和音樂摔跤。

【被暴力與死亡圍繞的成長】

Rosalino “Chalino” Sánchez Félix 在1960 年出生於墨西哥錫那羅亞州(Sinaloa)一個小牧場,是家中八個孩子中最年輕的一個。他更喜歡自己的暱稱“Chalino”,因為他認為Rosalino 聽起來很像一個女孩。

錫那羅亞州被形容為墨西哥毒販的發源地,Chalino的童年無可避免被貧窮和死亡所纏繞。他的父親在他 6 歲時去世;當他踏進15 歲生日並擁有人生第一支槍時,Chalino 第一時間決定要做的是開槍打死了一名強姦他妹妹的男子。這是年青的Chalino已經需要面對的暴力社會。為了躲避墨西哥當局的追捕,作為無證移民在1977年逃往美國。

Chalino 先在俄勒岡州和加州的農場工作,後來搬到加州,以洗碗、賣汽車和大麻及古柯鹼的交易賺取生活所需。也正是在那個時候,美國出現了新一波從墨西哥越過邊境前往美國以逃避販毒集團暴力的移民浪潮。在錫那羅亞州最大城市Culiacán,第二代錫那羅亞販毒集團崛起,由Amado Carrillo Fuentes、Miguel Ángel Félix Gallardo 和綽號「矮子」的Joaquín El Chapo Guzmán領導。他們的存在令有組織犯罪的嚴重程度達至歷史高峰,並且他們所擁有的武裝組織對政府和警察都有隻手遮天的影響力。在這個大時代下,Chalino 也有幫他的哥哥Armando 擔任人稱“Coyote”,意思是經營移民走私的生意。

1984 年,Armando在提華納的一家酒店被槍殺,這激發了Chalino 創作他的第一首corrido《Recorando A Armando Sánchez》。Corrido 是墨西哥獨有的敍事抒情曲,歌詞大多敍述壓迫、罪犯的日常生活,其中一個類型 narcocorrido更是特別關於販毒,通常都會涉及特定事件,並包含真實的日期和地點,對於美墨兩邊的人民都帶來百感交雜的共鳴。

Chalino 以他的兄弟的名字命名了他的第一首作品:

「在提華納市,紳士們,這樣的事發生了。

一個勇敢的人死了;一個膽小鬼殺了他。

沒有留給他一點時間做任何事,

他被槍擊了七次⋯⋯」

這時,Chalino 因輕罪被捕並在拉米薩監獄服刑了幾個月。在獄中他為獄友創作歌曲,其中許多人都是毒販且不識字,因此請Chalino 將他們的故事變成歌曲,他講述了這些罪犯的故事,並得到他現金、手錶和槍枝作為薪金。

【從非法移民成為歌手】

80 年代,美國洛杉磯經歷了黑幫說唱興起的時代,當中大多內容均涉及最艱辛和邊緣化社區在生活中體會的暴力。Chalino 所寫的歌曲與此潮流的主題相吻合:暴力、毒品和黑幫,令他的創作更容易吸引公眾追隨者。

出獄後,Chalino 被介紹給製作人Ángel Parra,Ángel 幫助他錄製了他的第一盤磁帶 — El corrido del sapo。他的聲音不是最好,更沒有受專業訓練,他形容自己的風格為“咆哮(barking)”,並且知道自己經常走調。然而,Chalino 和他的歌曲卻在美墨得到莫大的成功。他因歌詞的真誠和具體而受到稱讚,其且他是其中一個最早以音樂敘述生活在墨西哥的殘酷的歌手。他有時亦會用西諾語(Sinaoloan cadence)和俚語演唱他的歌曲,這是以前沒有歌手做過。一位音樂評論Alejandro Mendoza曾形容:「他用心歌唱,充滿激情,這也非常有墨西哥特色,我認為Chalino 是那個時代的黑社會和陰暗面的偉大歷史家。」

透過口碑和在街頭市場或跳蚤市場等地銷售磁帶,Chalino 逐漸成為美墨兩地的著名兩手,後來更被稱為「El Rey del Corrido(Corrido之王)」,被認為是 20 世紀末最有影響力的墨西哥 narcocorrido 歌手之一。

【逐步逼近的危機】

時間來到1992 年 1 月,有一次 Chalino 在加州科切拉的夜總會向四百人表演,表演途中當地一名失業的機械師在海洛因和酒精的影響下突然向Chalino 連開四槍,出於自衛 Chalino 也以槍回擊,事件中約 10 人被擊中,更造成 1 名旁觀者死亡。攻擊者最終被判處 20 年監禁,並且這次槍擊事件為 Chalino 帶來了更多的媒體關注,他的銷量和電台播放量一直增加。在他在洛杉磯的演出中,俱樂部在演出時間前六小時就已經滿額,人們都蜂湧而至,想要見這位傳奇歌手一面。

然而槍擊事件也讓 Chalino  開始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他將自己收藏的槍支分發給了朋友,並將歌曲的版權賣給了 Musart 唱片公司,為他的妻子買下房子(但他的家人卻因此無法獲得任何未來的版稅)。

彷彿是 Chalino 的恐懼被自我實現,就在1992 年 5 月 15 日,當他回到墨西哥在庫利亞坎表演期間,人群中有人遞給 Chalino 普遍被認為是死亡威脅的紙條,留下了那段記錄他的不安、動搖、繼續演唱的片段。表演過後,Chalino 帶著他的兩個兄弟、一個表弟和幾名年輕女子離開了俱樂部。他們的車被一群武裝人員攔了下來,他們出示了州警的身份證,並告訴Chalino 他們的指揮官想見他。Chalino 就跟隨他們上了車。

第二天早上,兩名農民在墨西哥 15 號聯邦高速公路附近的一條灌溉渠道旁發現了已經冷冰的Chalino。他被蒙住眼睛,手腕發紅有繩痕,後腦勺被發現兩個彈孔。他的謀殺案從未被偵破,但一般懷疑與墨西哥販毒集團或報復有關。只有31歲的年輕 Chalino 就此撒手人寰,只能留在人們的記憶中。

【唱出活在恐懼下的人民的尊嚴】

「他的音樂代表了我們生活中發生的很多事情,」洛杉磯作家兼製作人Erick Galindo 說。 「我們都沉迷於反英雄(Antihero),而Chalino 所做到就是歌頌他們。墨西哥和美國都看到了他所唱內容的影響,這就是為什麼他的音樂能聯繫國界兩邊。

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教育研究生院助理教授Cati V. de los Ríos 表示,幾代年輕的墨西哥裔美國人在Chalino的聲音中找到了他們的尊嚴,並在他的歌曲中找到了他們的自身和家庭故事,「Corridos 提醒你,你的祖父母(abuelitos) 曾經在聽什麼,或你的父母或你的叔叔姨姨( tíos and tías)曾經在聽什麼。而且歌曲是閱讀和寫作的一種形式。在當時很多人不能讀寫的年代,許多年輕人透過Corridos學習寓言、誇張、明喻和隱喻。」

曾經與 Chalino 同時間生活在墨西哥,親眼見證他人生的一位友人形容:「 Chalino 真的很喜歡走在(庫利亞坎)的街道上,展示他如何克服原來落後、貧窮和苦難的處境。他在路上行走,周圍都是人和豪華汽車圍繞著他。我見到他的時候,他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人……但也是一個傑出的人。」

「Chalino 敘述了複雜的壞人、有時是好人,通常是罪犯和暴力者的故事,」Erick Galindo解說:「但他確實以具體的情境和尊嚴講述了這些人的人生。希望我們後世的人也能為他做到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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