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京街頭的一家半開放式咖啡室,穿著一身潮流黑色的Amna Khaled Alshehhi 熟練地向店員用日語點了橙汁和法式多士,準備與我們分享她所喜愛和掛念的祖國。這是她在日本居住的第四年,而她是來自大眾彷似認識,然而只有模糊印象的阿拉伯聯合大公國。
「我有幸得到政府的甄選和資助,現時在早稻田大學修讀國際關係學,這是我第三年的學士課程,在這之前我花了一年時間讀日語學校。現在已經大致習慣了在日本的生活了。」Amna自我介紹道,「我生於長於阿聯酋,但並不是大家想像中阿聯酋人人都來自皇室家族。我家族的背景特別多元化,母親是擁有阿拉伯和印度的血統,父親則是屬於Dibbā Al-Bayʿah 地區的貝都因民族 Al Shehhi,他們已經在阿聯酋位於的地區生活超過二千年,我的祖母能說全球只剩下約三千至四千人能使用的語言Kumzari,我認同自己這部分的文化身份亦感到自豪。」Amna的背景正正反映出阿聯酋不為人熟知的一面 — 遠在成為「石油國」以前,阿聯酋本來就是一個多地文化、民族和帝國交融的地方,接納從四面八方而來的人本來就是阿聯酋人自古以來的習俗。
「阿聯酋的核心文化始終深受阿拉伯和伊斯蘭文化所影響,所有與人的關係都十分緊密。我們全國都會在星期五與所有家人親戚一同吃飯相聚,這是一個不可錯失的聚會。當你走到街上,人們都很喜歡向陌生人搭話,亦會主動認識周邊所有的人,我們知道所有鄰居是誰,甚至會互相分享自己煮的食物。這並不限於鄉村,就算是住在市中心的公寓大樓,人們也仍會這樣做。相比起重視私隱和個人空間的日本,這是我移居這裡後特別感受到的文化差異。」
「我們亦重視盛情接待客人和施予,對認識和不認識的人都十分慷慨,就連小孩子去學校,也會不吝嗇將自己的午飯盒與較缺乏的同學分享。阿拉伯人中有一個說法:『即使你沒有物資可以施予,你仍可以付出你的服侍』,因此關心和款待別人是我們非常重要的價值觀。」
Amna分享到即使在阿聯國國內,當地人也會對不同酋長國有一定的印象:「我們會形容阿布達比是最有錢,因為石油都在他們那裡;杜拜人則因為最多接觸外國人而態度最開明;沙迦則是傳統文化和伊斯蘭價值的重地。至於我的家鄉阿吉曼,因為我們是阿聯酋中最小的酋長國,我們則是一個最緊密的社區,所有人都認識所有人。另一點有趣的是在阿吉曼我們有一個大型商場叫Ajman China Mall,那裡你能夠找到各樣來自國內外的商品,因為只有杜拜和阿吉曼擁有China Mall,所以我們附近酋長國的人也會特意駕車來這裡購物。」
【在日本重新發現何為阿聯酋人】
「雖然過去身在阿聯酋我也能接觸不少外國人,但我是來到日本後才第一次發現原來阿聯酋人是如此少數和稀有。」在阿聯酋約九百萬的人口當中,只有約一百萬人是屬於本地人,而現時日本大概只有約1000名阿聯酋人在這裡居住,而Amna多元的家族歷史只讓她成為少數中的少數。當Amna在東京生活,她曾經被誤以為是巴基斯坦、西班牙、巴西或其他中東國家的人,從此她發現了原來在日本人的眼中,她的民族和出身都是十分模糊,而她形容很多時候人們都是「憑外貌去決定他們對我的行動」。
「有一次我站在一個繁忙的車站前等待朋友,忽然我看到兩位警察打量著我並交談,然後朝我的方向走來。其中一個警察以明顯簡單而較沒禮貌的日語讓我展示我的『在留卡』(外國人在日本的居留證明),因為我只有一人而且從未遇過這樣的事,所以我十分緊張地立刻將證件遞給他。就在這個時候,他一看到我是來自阿聯酋,他即時慌張地以雙手退回證件給我,並說『失禮了,原來是來自阿聯酋的客人』。這件事件給我帶來不少的衝擊,一方面是它讓我明白因為阿聯酋的石油和經濟發展(即使與我的身份地位沒有直接關係),它使我能被視為貴賓和受尊重。另一方面我不禁覺得細思極恐,到底警察是誤會我是哪國的人,才會向我展出一開始的態度?若果我真是他所想像的出身,那我又會得到什麼待遇?這件事亦令我更深刻明白我在日本的責任之重大,因為人們會從我的言行舉止建立他們對阿聯酋的形象。」
除了她的外觀,Amna也曾體會口音同樣會為人帶來不同的印象和待遇。「在阿聯酋的學校,我多年來大多的學科都是使用阿拉伯語學習,只是因為我經常玩美國的電子遊戲和看他們的電視劇,所以我無意中學習了美國的英語口音,我也相對願意表達自己的想法。當我來到這裡上學,我遇到很多比我更聰明、更高學識的留學生,但因為他們的英語帶自己語言的口音,人們反而會不時告訴我,覺得我比較聰慧,我覺得這樣的前設也是十分吊詭,也值得深思,到底如何客觀判斷誰人能力較高,而不是與口音或性格混淆。」
在外國生活了數年,不止是隻身在外地會體驗到差異,藉著辯明和反思自己的過程,Amna 重新確認自己的價值和信念。「我十分幸運地擁有開明和高學識的父母,他們的栽培和開放態度是令我能夠來到日本升學的關鍵。自從我來到日本,我有體驗到過往沒有的自由和空間,在這裡我也學習到如何更清晰自信地表達自己。我發現外地的人們常常會將宗教和中東兩個概念混在一起,而這也容易造成誤解。因為生活環境的改變,我反而能更清晰反思自己所信的是什麼、伊斯蘭的核心是什麼、為什麼我要實踐。我明白到我需要有意識地建立自己的身份和哲學,決定我想成為怎樣的人。」
【向外地重新說明阿聯酋】
如Amna談到很多人都不了解阿聯酋,我們問她有沒有一些外國人常見的誤解想要借此機會澄清。「我必須強調並不是所有阿聯酋人都很有錢。就與任何國家一樣,我們也有特權的階級,而資源則是從最富有的人向下分配。作為本地人,因為我們在國家是少數人口,所以我們擁有不少優待,例如我們可以從不同單位得到補貼和資助,政府也會要求私營公司必須保留一定數量的職位給本地人,甚至政府會給予額外的薪金以鼓勵本地人到私人企業工作,所以你可以說因為這些政策有令我們的收入提升。然而這亦不代表每個阿聯酋人都是大富豪,我也是因為政府的獎學金才可以來到日本讀書,單靠我的父母經濟上是不可能的。早前提到的China Mall也盛行各種名牌的仿製品,所以並不是每個人都能買真正的奢侈品。」
「另一點我覺得很可惜的是人們總注目於阿聯酋作為石油國的形象,因此忽略了我們本身的文化。人們總會覺得所有中東石油國都是一樣,但其實我們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歷史和文化發展,有我們的故事,仔細至大家總會看到的中東傳統服飾,其實只有你用心留意,就能發現每個國家的長袍領口和頭巾都有細節上的分別,甚至在阿聯酋內不同酋長國也會有方言、衣飾、食物的差異。」Amna解釋道。
作為阿聯酋的年青一代,Amna既熱愛自己的國家,亦重視要認識自己的國家和了解她與世界各地、並且歷史和現在之間的關係和互動。「阿聯酋的優勢和難處都是來自於我們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國家,並且我們是一個文化大熔爐。正因為我們的建立比較近代,相對周邊的海灣國家,我們有更大包容的空間,例如根據聯邦法令,在阿聯酋的非穆斯林並不需要奉行伊斯蘭法,代表阿聯酋對接納多元文化的態度。同時因為我們悠久以來都接觸波斯、印度、巴基斯坦等不同的民族和文化(甚至我們大多的方言是從烏都語或波斯語演化出來,而不只是阿拉伯語),我們對於移民的態度向來都是主張調和與平衡,不鼓勵任何極端主義。我們深明移民是來幫助我們建設國家,因此我們擁抱不同,這正是阿聯酋的基礎。我們也需要有這份彈性去應對國內各樣背景文化的人,以確保我們即使活在大量外國人當中,我們也不會變得排外或反移民。」
「當然我們也有自己的難處。因為我們擁有這麼多不同文化的人在一個地方,也代表我們與人相處需要更有意識,免得因文化差異而引起問題,但這也令我們變得比過往更小心翼翼和與人保持距離。現代化和城市化亦確實會將我們的國民帶離開傳統,或變得難以傳承,因此經常反思自己的信仰、保持對話和平衡是關鍵。」
Amna現時的目標是希望能在畢業後到國際機構參與外交和國際關係相關的工作,甚至往後能夠為皇室加入國際關係的顧問團隊。「過去20年,在阿聯酋外交人員團隊中有越來越多女性加入和擔任重位。阿聯酋讓我看見作為女性可以參與的崗位,而我亦希望能回報國家給我的機會和支持。曾經有一次在東京乘的士,有一位日本人司機可能見我是外國人,反而很積極地與我聊天。我分享到我的夢想和目標,那時他特意轉過身來看我,說『那讓我好好看清楚你的臉,因為我想有一天在電視看到你的身影時,我可以告訴其他人我曾經載過你,加油!』這個交流讓我深受鼓勵。在日本我得到更多的經驗和栽培,我也不忘我的國家,希望作為阿聯酋人能夠為國際做到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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