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縫紉裡的歷史記憶

當你遺失曾經一度代表和定義你的文化傳統，你會如何找回它呢？這正是獨立後的摩爾多瓦所需要面對的困境，亦是每一個摩爾多瓦人需要探索的身份問題。在無可逃避的局面中，Stela Moldovanu選擇了自己主動從傳統藝術文化尋根，藉傳統襯衫找回屬於摩爾多瓦人的價值和歷史，並慷慨地與世界各地的摩爾多瓦和羅馬尼亞人分享她的發現。

「我的名字叫Stela Moldovanu，本來與我的丈夫一同營運家族生意，但傳統手工藝一直是我心之所向和熱誠，所以我就開始了自己的資料搜集和研究，我發現很多摩爾多瓦人也不認識自己的文化傳統，亦無從得知，我感到要向其他人分享的逼切性，因此我在2018年開始了Maiestria這個Facebook群組，招聚同樣喜愛摩爾多瓦和羅馬尼亞傳統文化的人們。」

Maiestria在羅馬尼亞語的意思是「工藝」，這個線上小組旨在推廣正宗的手工縫製羅馬尼亞襯衫。傳統襯衫藝術（又稱為altiţă）是羅馬尼亞和摩爾多瓦男女民俗服裝中的重要元素，圖案與裝飾充滿變化，涵蓋幾何與造型標誌、有機形狀，以及暗色和亮色。

一開始，Maiestria小組舉辦了實體聚會，吸引了來自不同領域的人參加，包括醫生、律師、教師、科學研究人員、翻譯、公司經理、社會工作者和理髮師等。儘管參與者來自五湖四海，但每個人對縫紉的熱情和對文化根源的熱愛成為他們團結在一起的原因。即使在疫情期間，Maiestria的成長和擴大也沒有受到阻礙。Stela將原本的講座和工作坊轉移到網上，六年間吸引了多達2.5萬人加入他們的群組。現在，他們甚至有七位固定的導師為參加者開設縫紉和設計襯衫的課程。

近年來她們更被邀請到羅馬尼亞錫比烏的民族博物館”ASTRA” National Museum Complex 和位於羅馬尼亞布加勒斯特的National Museum of the Romanian Peasant 舉辦展覽，展出數百件正宗的羅馬尼亞襯衫。

【被禁止的傳統】

摩爾多瓦的文化和身份認同可以追溯至十九世紀初。當時摩爾多瓦是羅馬尼亞的一個省，1812年被沙皇俄國吞併，一直到1917年摩爾多瓦宣布獨立成為民主共和國。然而獨立的日子是短暫的，僅僅四個月後，全國委員會（Sfatul Ţării）投票決定與羅馬尼亞統一，引致摩爾多瓦語言和文化在 22 年內變得羅馬尼亞化和西方化。到1940年，蘇聯軍隊重新佔領該地區，摩爾多瓦再次經歷自身文化和傳統被取締和禁止的艱難歲月。

「在蘇聯統治期間，摩爾多瓦是一個被封鎖起來的國家，我們不能走出國境，就算是文化和語言一樣的羅馬尼亞也不能前往。」

Stela回憶道。

「我們不能流傳和教育有關自己傳統文化的經驗和知識。所以與羅馬尼亞不一樣，我當初並不能從我的祖母或母親去學習如何縫紉傳統襯衫和理解傳統圖案。這都是我在成年後自己去搜集資料、調查和翻書才能獲得的知識。當我明白了每個圖案、每個設計背後的意義和所傳承的信息，我感到我有責任要將這些屬於摩爾多瓦的知識和記憶傳揚開去，讓更多女性明白和被祝福。」

與其他前蘇聯共和國一樣，文化政策被視為當時摩爾多瓦共產黨中央委員會的宣傳工具，文化部和相關藝術協會有義務遵守黨的意識形態，並確保當地的文化政策和活動是按照中央委員會的指示進行。後來當局更設立了三個國家委員會— 出版委員會、新聞委員會和廣播電視委員會— 來嚴格監控和審查文學藝術作品的意識形態內容，他們也承擔了壓制任何與羅馬尼亞語言或文化表達的任務。本來摩爾多瓦境內流傳著源自古代、古典和當代羅馬尼亞傳統，但在蘇聯佔領的 47 年裡，摩爾多瓦被剝奪了傳承數百年的共同語言、歷史和文化的權利。屬於摩爾多瓦蘇聯時期的獨特民族文化消失了，亦激起了當地人對統治政權的抵制和反對。

身份危機是所有後共產主義國家的特徵，但對摩爾多瓦，這個更是她獨特和尤其困難的關鍵文化問題。正正因為被剝奪了民族價值觀和普世價值觀的過去，今天的摩爾多瓦正在致力於克服其過去的空白和過往觀點的兩極化（親俄或親西方）。摩爾多瓦正在為自己的身分認同而奮鬥，並試圖創造屬於自己的經濟、政治和文化未來。「我認為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責任背負和傳承文化傳統和歷史，而不是重塑或無中生有。我們總是在思考有什麼屬於過去的文化和價值觀，能夠應用於今天。」

Stela說：「我們現在最大的難題是國內分了不同想法的人，一部分人懷念過去，想重回俄羅斯，一部分人想成為歐洲的一部分，但我們是個性平和的國家，大多數人都善良、真誠、簡單，並且樂意盛情款待。當客人到來時，我們會準備很多食物和飲料招待他們。當烏克蘭爆發戰爭時，我們也接待了很多來自烏克蘭的人，曾經有兩名婦女和兒童住在我家。」

「摩爾多瓦人與傳統、家庭和習俗密切相關，我們都很珍惜我們的根。」Stela說，「摩爾多瓦的人們樂意過著非常簡單的生活，這並不是我們沒有選擇，但我們從心享受和感激天然的食材、飲用清澈的河水。我們會與鄰舍討論如何在自家花園裡種美味的蔬菜，假日會到森林和釣魚，我到今天仍然在食用我母親家的雞蛋，這已經令我們生活十分滿足。當我去其他國家時，我總會想念屬於摩爾多瓦的大自然、鄰居、空氣和食物。」

【襯衫所反映的身份意義】

在文字出現前的數千年，人類就已經透過符號去傳遞訊息。各個不同文化的民族創造了屬於他們的符號代碼，並透過各種藝術和表達方式延續至今。Maiestria不只教授參與者如何縫紉傳統襯衫，她們更著重解釋設計圖案背後的意義和代表性，令參加者所造的襯衫擁有製造者的意識和何念。

「我們會分享縫製中最常見的特號和意義。但這些都不是無可爭議或已成定案的定義。沒有任何符號有非黑即白的代表意思，這些符號的創意是來自大自然和地球上的創造，我相信基於宇宙的原則：平衡、再生和循環，符號是一種永恆無盡的溝通方式，而不只限於我們國家。我的目標不是定義它們，而是豐富我們對符號的普遍看法，並讓每個人可以再啓發屬於自己的新意義。」Stela解釋道。

除了傳承摩爾多瓦的傳統和歷史，Stela和她的團隊更發現了縫紉和Alpha節律神經之間的密切聯繫，縫紉的過程中參加者能透過冥想和放鬆減輕壓力、提高專注力和思考清晰度，並且能使大腦和身體進入平靜放鬆的狀態。她們現時與心理治療師合作提供相關課程和講座，讓人們能夠更全身心靈享受參與縫紉的過程。

其中我們在此分享數個摩爾多瓦傳統襯衫中常見的圖案：

Bobocul（花蕾）

花蕾有著脆弱和天真的形象，是純潔、溫柔和清潔的標誌。人們大多時候都是將它們繡在年輕、「花一般年齡」的女孩所穿的鞋子上，象徵著靈魂的精緻和溫柔。

Elibelinde

原文意指「雙手叉腰」，常見於東方藝術，特別是土耳其基里姆地毯上。它是一個基於兩個螺旋的標誌，比作雙手放在臀部的女人。在庫庫泰尼（Cucuteni）文化中，代表母親的女神的臀部或乳房上都刻有螺旋，強化了這些偶像所具有的生育力。雙手叉腰亦是女性力量最明顯的象徵。繡上這個圖案的襯衫代表憑藉自身力量而變得迷人和自信的女性，亦代表保護和傳承家庭傳統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