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族」在不同的國家都有其獨特的定義,可能是一個十分敏感的議題,更可能牽涉非常痛苦的歷史傷痕。在分享南非故事的第一週,我們很高興能連繫上生於長於南非的Egon,以他親身的成長經歷為我們解說「種族」在南非人的人生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並且只有當地人才能感受和體會的微妙細節(Nuance)。
【絕非非黑即白:解讀南非語境下的「有色人種」】
南非雖然是一個非洲國家,亦雖然曾經長時間分別被荷蘭和英國政權植民,但南非遠超於單純一個黑人或白人的國家。沿著黑人的非洲原住民、白人的北歐定居者、以及十八至十九世紀從荷蘭屬下的亞洲殖民地被帶到南非的亞洲奴隸的血脈,南非還有一個多達360萬人口的群體,被稱為開普有色人種(Cape Coloured)或有色人種(Coloured)。在其他國家,以「有色人種」一詞描述種族很多時會被認為是貶義、負面甚至帶攻擊性,但在南非,這分類卻是被用來描述人口分佈的一個重要部分。
在種族隔離的年代,當時的《人口登記法》要求身在南非的人們必須登記為四個種族類別之一:白人、黑人、印度人或有色人種。另一項法律則依據種族指定人們可以居住的區域。在這四個有限度的選擇下,擁有複雜和跨種族血統的人就全部被歸類為「有色人種」。賓夕法尼亞大學的遺傳學家曾領導一項基因研究,結果顯示南非有色人種群體的混合血統水平屬全球最高,其中能辨認出包括非洲、歐洲、東亞和南印度的血統。正因這個多元民族和文化背景,令南非的有色人種群體很難與任何一個部落完全融合或歸化。南非種族關係研究所(South African Institute of Race Relations)的媒體負責人Michael Morris曾表示,南非的有色人種歷史之所以獨一無二,除了因為這個群體有著不同的起源,更因他們在種族隔離規則下被強行聚集在一起:「有色人種這個標籤在南非是代表著黑人、白人和亞洲人的結合體,是在非洲南部的地理環境中以一種無法比擬的方式被創造出來,本質上他們都是南非人。」
Egon也是屬於這個複雜而獨有的群體,他的父親是來自南部非洲原住民的種族— 科伊桑人(Khoisan)的家系,而母親則是開普馬來人(Cape Malay)的血脈。在他的自我介紹中他以「棕色人種(Brown people)」 形容自己的身份。在Egon的童年時代,種族隔離制度雖然未正式結束,但各樣的不人道政策已經逐漸被移除,因此他的成長並沒有經歷強烈的壓迫,但更像是一股瀰漫在空氣中的薄霧,剛剛好讓人們能夠感受到其張力和影響,但又不至令年少的Egon受制:「我的父母在我三歲的時候因為工作關係一度搬到了納米比亞(Namibia),直到我七歲的時候才搬回來南非。所以在我開始對周遭環境有意識時,我本身並沒有直接被暴露於種族隔離的威脅之下。到我在南非開始上學時,整體環境已經慢慢地轉變,例如學童可以上混合班(Mixed class),我就是在這個開始改變的時期成長。當然即使到今天,你仍然可以在南非找到一些微妙的壓迫跡象。如果你去一些沒有那麼多警察的小鎮,你仍然會發現有些白人裔的農場主人會駕駛小貨車(我們稱之為Bakkie),然後讓黑人工人和狗坐在後方載貨的位置。但『不准黑人進內,此處只允許白人』那種露骨的隔離就早在90 年代就已經過去了。」
「我的童年與大多數同是棕色人種的朋友截然不同,其中的原因是我在學校參與了以白人為主的運動隊,一般如果你是棕色人種,你通常不會參加這些運動,但出於我對這項運動的追求和熱愛而堅持了。這令我與白人社區有更多的接觸,得以在成長時期接觸了非常多元化的同輩群體。當時的我觀察到不同種族的朋輩的娛樂方式都是大不同的。我會在周末與有色人種朋友和家人一起出去玩,通常我們都會在某人的家裡玩耍,或者會一起燒烤,然後走在街上踢足球或打板球之類。我們也有一些從父母傳下來的傳統遊戲。然後在平日,我會花休憩時間與我的白人朋友一起,他們會帶我到船上、去餐廳或商場等,這兩種生活是完全不同的體驗。」Egon回憶道。
【此白不同彼白:種族在南非的微妙之處】
由於Egon在青年以至成長後都多與白人群體相處和溝通,他也有機會窺看南非的白人世界的微妙之處:「如果我要直言不諱,在南非白人的群體也不『只是白人』,但大概上有兩個不同的圈子。」Egon為我們解釋道。「南非起初是英國人的殖民地,後來荷蘭人跟隨他們的腳步定居這裡,所以這兩批的白人是經歷了不同的時代和來自不一樣的文化信仰背景。Afrikaner(指南非的荷蘭移民後裔)主要依賴農業和農耕,而英國人則更熱衷於商業、船隻、建築、技術等等。當Afrikaner看到一個英國白人走進來,他們會給他起一個綽號。然後當我和幾個英國白人坐在一起,他們又會使用非洲術語來形容Afrikaner,從此你就能看出兩個白人群體之間仍然存在著分歧,而且他們雙方也不總是相處得很好。一般我們會以他們的母語,分別是英語和南非荷蘭語,作為區分;很多時他們都能用這兩種語言讀寫,但母語是分辨的關鍵。」
「根據我個人以及我成長的地區的經驗,英國人相對地更加開放並且容易接受種族隔離的結束,因為他們的統治是在荷蘭人出現之前,他們的管治和優勢在當時就已經被取替了。相反對Afrikaner來說,有部分經歷過種族隔離的全盛時期的人仍然活著,甚至在種族隔離結束的一刻仍然是壓迫者,所以很可悲的是他們其中一些觀點,特別是針對不同種族和民族膚色的人,仍然是非常過時。」Egon分享道。
「就我而言,我在南非西海岸和西開普省所經歷的多元化,全是因為我參加了一項英國白人社區主導的運動,所以我才會被接納和融入。如果我必須從事一項Afrikaner主導的活動,很大機會我就不會被允許參與。英國人的曾祖父也許曾經是壓迫者,但來到他們的子女,亦即我的同輩的父母已經改變了很多。」
很幸運地因為我的母語是英語,而我父母能說南非荷蘭語(Afrikaans),所以我能夠從語言上融入不同的群體,練習如何有技巧地與不同種族和文化的人相處。更重要的是,我能夠第一身觀察到不同的人如何應對和理解同一件事,並學習用他們感到信任的方式去溝通,這對我往後了解其他人的幫助很大。
【每個南非人都是國家的一面鏡子】
對於Egon來說,即使他有豐富經驗與不同種族的南非人相處和認識,他也難以總結出足以代表大多南非人民的核心價值:「在南非我們有九個省份,而你對南非的印象完全可以根據你到訪哪個省而改變 — 有些省份是由Afrikaner主導,有些是以非洲原住民為主、亦有些是帶有英國白人的傳統。每一個省的人們都對南非有不一樣的見解。城鄉的文化差異也會帶給你完全不一樣的南非印象,例如我自己的家鄉克尼斯納(Knysna),那是在南部一個非常小的城鎮。市民之間的關係十分密切,人們不是認識你的名字,而是說得出你是誰的子女。在那裡你不會怕你的孩子會走丟,因為周圍的人都會幫你看守。相比現在我所居住的開普敦(Cape Town),這裡是典型的城市,除非你遇上同鄉,否則不會有人認識你。你可以在這裡找到鄉村沒有的商店和餐廳,帶給人很不一樣的感覺。」
認識南非不僅要注意地理位置並種族的不同,但因著過去的歷史,不同年代的人也述說著不同的南非故事:「我們對這個國家的經歷因著我們的年紀和年代而有極大差異,例如我祖父母的一代是受到最嚴峻的種族隔離所害,他們被逼離開家園搬遷到惡劣的指定區,而我的父母也因跟隨著他們而受這些經驗影響。但來到我這一輩或現時五十歲以下的人,我們也許從未親身經歷種族隔離的傷害,但現時的政府為要修正過往對黑人不公的現象,推出了多項對黑人社群在房屋、教育和生活上的彌補方案。然而我的疑問是,這一輩人說不上被種族隔離直接影響,甚至他們成長的條件與其他種族的同輩並無大差別,他們卻因為前人所受的壓迫而得到這些優勢,這些敏感的議題再次造成社會的矛盾和分裂。說到底每一個南非人都有自己一套對於南非的理解和演繹,只在乎你聽到或了解到的是哪一面的故事。」Egon說。
「實際上今年我們才達成種族隔離結束的30週年紀念。以美國為例,奴隸制在四百多年前就被廢除了,但他們到今天仍然在處理與種族相關的問題,所以我們的國家仍然處於過渡時期也是十分合理。傷口仍然新鮮,人們仍然清楚記得過往的日子他們不被允許去那裡、他們不被允許做什麼,而這一切的限制僅僅是因為他們的膚色。我認為我們南非前進的步伐已經算快速,但我們和所有參與其中的人要做到在三十年內克服這個巨大的陰影實在是不太可能。就我個人而言,生活在南非、或活在不同種族之間並不保證每個人都能夠有跨越種族和文化的能力,但你必須主動嘗試和接觸,學習理解對立雙方的立場和微妙的相處之道。唯有你能夠讓不同背景的人感到與你相處得自在,你才能真正認識他們,與他們和解。」
參考資料:
https://blog.swaliafrica.com/not-black-not-white-meet-the-coloured-people-of-south-africa/
https://aaregistry.org/story/the-coloured-communities-of-southern-africa-a-st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