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薩摩亞紋身師 Michael Fatutoa

在視像鏡頭的另一端,亦是世界的另一端,Michael Fatutoa是一個身型魁梧,雙臂刻著重重紋身的大漢。若在街頭遇上,他也許不是你即時敢於直視或搭話的人物。然而自視像和聲音連繫上的一刻,Michael就給了我們一個大大的笑容,既有著他身於的美國佛羅里達州的溫暖,亦有一種源自薩摩亞的人情味。

【活在薩摩亞文化之中】

「我是一個專業紋身師,也是一個擁有薩摩亞血統的人,在夏威夷的Kalihi成長。」在大洋洲過千個島嶼中,夏威夷擁有非常特殊的跨文化環境和歷史,Michael形容他的成長既是充滿著美國色彩,又被夏威夷的玻里尼西亞文化所深深影響。同時,他亦成長於當地薩摩亞人的社區,生活中大大小小的細節都讓他能學習何謂薩摩亞:「若要形容我成長的環境,我會說我童年的記憶大多都是在沙灘,然後就是濃厚的天主教氣氛,每星期父母都會帶我們到教會,家中也是如此。還有很深刻的是從小父母就會讓我們這些孩子幫忙做家務,一清早起來要做、每天放學要做、回家就是家務,這也是薩摩亞家庭的特色吧。」Michael笑說。「雖然夏威夷是一個被美國管治的地方,但很慶幸地,在那裡我們仍有一個很大的薩摩亞社區,無論我到哪裡我也可以用我自己薩摩亞的母語生活和溝通,小時的我都幾乎不需要用英語。現在回想起來,我才明白這是一件很幸運的事,如果不使用的話,我的語言本來可以輕易就消失。」

在夏威夷的日子亦啟發了Michael對傳統薩摩亞藝術的興趣,這歸功於他在四周環境都能看見和體會到薩摩亞文化。「我從小就總被藝術事物所吸引,我記得在家附近看到一些薩摩亞長者在雕刻獨木舟、在家中我看到傳統薩摩亞家庭的形象,這裡甚至有一個玻里尼西亞文化中心。我在成長過程中一直能看到自己的文化,這些影像亦影響著我後期的藝術創作。」

Michael Fatutoa and his daughters

在薩摩亞文化中,紋身(Tatau)不單是不可或缺的藝術,更可說是在玻里尼西亞云云民族中,讓人一眼就能認出薩摩亞人的象徵。在西方文化中,紋身通常是個人時尚決定或主張,但在薩摩亞,紋身被視為一個成年儀式,是為了紀念個人里程碑或失去的親人,也是內在力量和韌性的表現。身為一個紋身藝術家,我們不禁好奇Michael的第一個紋身是什麼:「那是我約十五、十六歲的事,當時我身邊很多的朋友都已經擁有紋身。那一年我的祖父離世,所以我就想將祖父的名字紋在手臂上記念他。那是我第一個紋身,事前我不知應預期發生什麼事,而當第一下紋身下筆時,我記得感覺非常非常疼痛。但後來我只紋上越來越多的紋身,明顯我並沒有學會這個痛楚的功課吧。」Michael回憶道。

自此紋身就再沒有離開Michael的身體和人生,而在探索人生方向的過程中,紋身更成為了他的出路和成就:「我一直以來都不是讀書的材料,我連我如何能畢業高中也不記得。後來我勉強升讀社區學院,同時做著各樣散工,我清晰記得當時的我並不快樂,我只是在扮演一個不像自己的我。那時我會業餘為朋友紋身,在那裡我反而找到滿足感。後來我的父母決定舉家搬到拉斯維加斯,那是我的轉捩點。我覺得我準備好去發展自己一直喜歡的藝術和紋身,剛好在那裡我有熟人在紋身店工作,所以我就在十九歲正式入行成為專業紋身藝術家,直到今天。」

Michael的紋身事業憑著熱情和認真順利發展,而他對薩摩亞紋身的專業更吸引了眾多同樣擁有薩摩亞血統的名人,其中包括著名的美國職業摔角選手、巨石強森的表親 Roman Reigns,他身上的薩摩亞紋身也是出自Michael的傑作:「基本上你看世界摔角(WWE)上出現的所有選手,他們的紋身幾乎都是出自我手筆。」Michael自豪地說。

【刻劃民族歷史的紋身】

Michael 現時為客人設計的紋身大多是取材自薩摩亞男性的傳統紋身,稱為Pe’a。Pe’a覆蓋的範圍之廣,被1787年第一批踏上薩摩亞土地的法國探險隊形容為「這些男人的大腿上畫著紋身,使人認為他們穿著衣服,儘管他們幾乎赤身裸體」。它的圖案可以從腰部延伸到膝蓋,設計非常複雜,主要以一系列的線條、曲線、幾何形狀和圖案組成,而當中每一個元素都可以代表著這個人的性格、家譜和文化象徵。

「很多時這些圖案都是反映著大自然和前人的生活方式,或圖案直接繼承自我們的先祖。它就像我們家族的紀念碑,代表著很多代人的人生和價值觀。每當我設計著Pe’a的圖案,我都會自問,先人想要藉著紋身對今天的我們述說什麼。」

薩摩亞紋身除了圖騰容易辨認,紋身的方式也是世界上獨有。傳統的薩摩亞紋身必須由世襲的紋身技師(Tafuga)所設計和執行。他們必須經歷多年的學徒生涯,而經過長期訓練的技師亦需在紋身過程中遵循嚴格規定的儀式和禁忌。Tafuga在薩摩亞村落中受到極被尊重和特權的地位,參與和負責眾人在成長儀式中重要的紋身過程。受刺者先會向 Tufuga 講述他們自己、家庭和祖先的事跡,然後Tufuga就會為他設計一個獨一無二的紋身。

薩摩亞傳統紋身工具是將骨頭或野豬皮磨成像針一樣的鋸齒狀梳子,然後將其固定在一小塊海龜殼,並連接到木柄上。紋身過程中,Tufuga會用木槌和梳子紋身工具刺破受刺者的皮膚,在其上滲入由燭果或喇嘛果實製成的草藥汁上色,逐漸完成圖案。薩摩亞語中「紋身」(tatau)一詞正正就是源自於紋身時工具發出的敲擊聲。這些紋身不僅非常範圍大,而且可以延伸到身體非常敏感的部位,這種做法比一般紋身痛上數倍,而紋身過程通常從早上持續到黃昏,或直到受刺者無法再忍受疼痛並在第二天繼續。完成一個Pe’a可以用上十天甚至幾個月的時間,期間Tufuga學徒和助手會協助拉伸皮膚和擦去血跡來,薩摩亞婦女則會在旁邊唱歌,以緩解受刺者強烈的痛苦。

Photo Credits to Joanna Clay

Michael亦在一次回薩摩亞的行程中完成了屬於他的Pe’a。縱使他本來已習慣紋身,但Pe’a的經歷仍然震撼到令他難以忘懷:

「在極度的痛苦中,你必須有非常深層的靈性冥想和有意識地思想為何你要獲得這個紋身。我會形容它是一個精神和靈魂的旅程,我想起所有在我以前經歷了Pe’a的先祖、想起他們不惜抵抗外敵而保存的傳統、想著圖案所代表的家族和歷史,亦想著這些紋身每天將會賦予我的力量。Pe’a是一個開始了就必須堅忍完成的考驗,沒有這些想法和意義,人們是難以完成這個過程。」

Pe’a留下的永久印記紀念著薩摩亞人對文化傳統的堅忍和奉獻。帶有Pe’a的薩摩亞男性被稱為soga’imiti —- 會因其勇氣而受到尊重;相反,沒有紋身的薩摩亞男性通俗地被稱為telefua或telenoa,字面意思是「裸體」。更甚的是那些開始了Pe’a但由於疼痛而未能完成的人,他們被稱為pe’a mutu,一生帶著懦夫和恥辱的印記。

薩摩亞的紋身Tatau現被認為世界上歷史最悠久的紋身傳統。縱然十九世紀的基督教傳教士曾試圖消除在波里尼西亞許多島嶼上的紋身習俗,唯有薩摩亞人成功保存了這項傳統。即使這個傳統已經流傳了超過二千多年,它所用的紋身工具和技術到今天仍變化甚微,以證多代人保留傳統的堅持和忠心。「Tatau在植民主義、西班牙流感大流行、世界大戰下仍能保存下來,它是我們薩摩亞人的驕傲,是我們的文化身份;它代表著我們的前人擁有著無比的勇氣,向一切想要消滅我們文化的外力說不。」Michael分享道。如今在薩摩亞,Tatau正經歷強勁的復興,它被視為對家人和民族奉獻和自豪的標誌,薩摩亞人更將他們的技術回流給紋身習俗完全被抹去的東加(Tonga),讓他們也可以重拾這個意義重大的文化。

【有薩摩亞文化的地方就是家】

Michael在拉斯維加斯建立了他的第一間紋身店和品牌多年,但就在十二年前決定帶同他的妻子和四個孩子搬到佛羅里達州,「縱使我在拉斯維加斯有自己的老顧客和名聲,但我感覺那不是一個適合小孩子成長的地方。那裡很乾燥的氣候亦令我感到渾身不自在。在佛羅里達州,這裡的氣候和環境都讓我們想起玻里尼西亞,我們在家中的花園可以種植芋頭和香蕉,周圍有椰子樹,附近亦很容易釣魚。這一切都令我能重拾在薩摩亞社區的生態。」Michael說。

「薩摩亞人的核心是家庭和尊重你的長輩。我們自小看到父母如何尊敬和照顧長者,所以當我們長大後,我們也同樣地照顧年長的父母和長輩。我們相信一切的祝福和好運都是源自於我們彼此幫助。對我們來說,物質的享受不是太重要的事,當然這也與我們較遲引入金錢經濟有關,但我們的文化是建基於確保身邊的人都被好好照顧,而不是自身能獲得什麼富貴。」Michael解釋道。即使到今天Michael定居於佛羅里達州,每當家鄉的親人有需要或有人離世時,他也會趕回去幫忙支援。加上在拉斯維加斯多年的圈子,Michael仿佛擁有著三個家一樣,不論身在哪裡,他仍然能找到會互相幫助的「家人」,保持緊密的聯繫。

現時Michael的兩個女兒也跟他學師,傳授他獨有的紋身技藝和傳統的Pe’a技術。「我很鼓勵年青人得到更多紋身!特別是薩摩亞的年青一輩,經歷Pe’a能讓你更體會自己的文化和自身。歡迎大家也來佛羅里達州到訪!」Michael高興地說。

Michael’s daughters

Find Michael Fatutoa:

Shop – Sacred Tatau: https://www.instagram.com/sacredtatau/

Official Website: https://www.michaelfatuto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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