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3年3月，摩爾多瓦議會批准了一項既重要又被討論多年的法律 — 在所有立法文本和憲法中將國家語言改稱為「羅馬尼亞語」。自蘇聯解體後獨立了三十三年的摩爾多瓦，國家語言的名字和定義一直是個未能有定案的議題，亦盛載了這個國家和民族過去的歷史、分裂和今天的身份認同議題。

【語言學上的雙生兒：羅馬尼亞語和摩爾多瓦語】

大多數語言學家認為羅馬尼亞語和摩爾多瓦語在文法和語言系統上是相同的，一直被稱為「摩爾多瓦語」的標準語與標準羅馬尼亞語基本上沒有爭議地相同。儘管存在細微的地區差異，如發音和詞彙，但摩爾多瓦的口語對於羅馬尼亞語使用者來說是完全可以理解。

那到底是什麼時候起「摩爾多瓦語」這個概念開始萌生？時間需要追溯至蘇聯於1940 年吞併羅馬尼亞領土並於 1944 年重新佔領時。當時蘇聯政權在摩爾多瓦境內立法，將用於書寫羅馬尼亞語的拉丁字母改為斯拉夫語言使用的西里爾字母，這協助促進當地人能更容易接受和學習俄語，並且俄語逐漸成為教育和公共生活的語言。 與在併入蘇聯後繼續使用民族語言的其他波羅的海國家不同，羅馬尼亞語在共產主義統治期間幾乎完全被排除在摩爾多瓦公共生活之外。 在沙皇和蘇聯統治下，俄語被視為受過教育的階級語言，並主導著城市生活，只有農民會使用羅馬尼亞語。摩爾多瓦的小學以上的幾乎所有教育課程都是用俄語進行。一位羅馬尼亞教育家曾經形容：「在1940年代蘇聯吞併摩爾多瓦時，俄羅斯人拿槍指著在我們頭上說要我們學俄語，我們就立時做到了。 現在，即使［從獨立以來］四年過去了，俄羅斯人還在說他們學不懂羅馬尼亞語，他們是怎麼了？」

到1989 年，蘇聯下的摩爾多瓦國家語言法宣布，以拉丁文字書寫的「摩爾多瓦語」是唯一的國家語言，聲稱其目的是為了讓共和國所有公民能夠有共同的主要交流語言。然而這並不是一個單純之舉，透過強調摩爾多瓦人和羅馬尼亞人之間所謂不同的歷史和語言差異，這加深了摩爾多瓦、烏克蘭和羅馬尼亞三個文化和民族背景非常接近的國家之間的分歧。自此以後，到底「羅馬尼亞語」還是「摩爾多瓦語」能夠代表這個土地的人民，就成為了摩爾多瓦國內和附近地區一直覆去翻來的爭端。

【朝令夕改的國家語言】

時間來到1991年摩爾多瓦共和國宣佈獨立。當時《摩爾多瓦獨立宣言（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 of Moldova）》將官方語言指定為「羅馬尼亞語」，國歌也採用了羅馬尼亞國歌「醒來吧，羅馬尼亞人」。當時摩爾多瓦共和國首任總統 Mircea Ion Snegur 亦主張羅馬尼亞人和摩爾多瓦人及其語言擁有同一性：「我的靈魂比大多數批評我的人更接近羅馬尼亞人（”În suflet eram (şi sunt) mai român decât mulţi dintre învinuitori.”）。」

然而之後因政治上的紛爭，1994年的憲法將該國的公用語改為「摩爾多瓦語」，國歌改為「我們的語言」。但在同年9月9日，摩爾多瓦科學院又收集了國內外語言學家的合理科學意見，指出摩爾多瓦共和國的官方國家語言理應是羅馬尼亞語。同時在摩爾多瓦的部分地區（如自稱獨立的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國），已成過去的西里爾字母仍在學校和街道標誌上使用，即使官方層面宣布使用拉丁字母後，一些摩爾多瓦官員仍然堅持認為指定的「國家語言」是一種與羅馬尼亞語不同的語言。對於分別開「摩爾多瓦語」也被視為是定義摩爾多瓦人的關鍵之一，前總統Vladimir Voronin （2001年至2009年在任）雖然承認兩者的語言是相同的，但否定羅馬尼亞人和摩爾多瓦人是同一群體：「摩爾多瓦語實際上是羅馬尼亞語的母親，稱其為羅馬尼亞語是背叛歷史的行為，正如你對自己的母親犯錯一樣。（”Limba moldovenească este de fapt mama limbii române. S-o numeşti română înseamnă să înşeli istoria şi să-ţi nedreptăţeşti propria mamă.”）」

每次的政黨交替就意味著語言的命名再度被重新討論、審視和改變。在當地，那些想要避免語言爭議的人有時會直接使用“limba de stat”（國家語言）一字來形容所用的語言，可見根據時代和情境，如何看待國家語言的想法一直是非常流動。

然而政策是有影響力，但仍不及當地人親身的體會和經歷真實，大多數受過高等教育的摩爾多瓦人以及首都的居民都將自己的語言稱為「羅馬尼亞語」，但大多數農村居民在2004年人口普查則表示「摩爾多瓦語」是他們的母語。

除了地區性的分別，年齡層也反映出國民對於語言和身份認同的理解差異。IMAS-Inc Chişinău 於 2009 年 10 月在摩爾多瓦進行了一項民意調查，讓受訪者評分「羅馬尼亞人」和「摩爾多瓦人」兩個身份的相似程度。結果顯示33％的年輕受訪者（18-29歲）選擇相同或非常相似，44％選擇不同或非常不同；而在老年受訪者（60歲以上）中，相應數字分別為18.5%和53%。民調也顯示，如果受訪者是年輕人和母語選擇「羅馬尼亞語」，人們更高程度認為這兩種身分相同或非常相似。

【不只是國內的問題】

2023年3月2日，摩爾多瓦議會投票決定以「羅馬尼亞語」取代摩爾多瓦法律文本中的「摩爾多瓦語言」、「國家語言」和「官方語言」等用語，這項變更是執行摩爾多瓦憲法法院在2013年的裁決，當時法院判決《獨立宣言》優先於《憲法》，國家語言應稱為「羅馬尼亞語」。這項變革得到了執政黨的支持，但遭到了共產黨和社會主義者聯盟的強烈反對，並且引起了俄羅斯的批評。而羅馬尼亞外交部長奧雷斯庫對此回應稱：「這種所謂的摩爾多瓦語並不存在，它是一種人造語言，由蘇聯創造，後來被俄羅斯用於虛假資訊目的」。

這項改變不只影響摩爾多瓦國內，更延伸至附近國家。4月13日，羅馬尼亞外交部長博格丹·奧雷斯庫要求烏克蘭外交部長放棄烏克蘭對摩爾多瓦語的承認。羅馬尼亞總理喬拉庫更向烏克蘭總理什米哈爾與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再次要求烏克蘭當局停止承認摩爾多瓦語的存在。當時澤連斯基在會見羅馬尼亞記者時回應說，對於一個處於戰爭狀態的國家來說這不是一個緊迫問題，但烏克蘭政府將會作出「肯定每個人都會高興」的解決方案。至11月16日，烏克蘭政府表示已採取措施開始廢除摩爾多瓦語並以羅馬尼亞語取代。 2024年1月13日，烏克蘭報紙Dumska報道稱烏克蘭教育和科學部宣布敖德薩州所有16所教授「摩爾多瓦語」的學校都放棄了這個術語，轉而使用羅馬尼亞語。 

有關語言的爭議直到今天仍然是令人緊繃的話題，加上親俄地區和境內俄語使用者的張力，摩爾多瓦仍然在尋索定義自己和國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