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疫情三年的日本，從香港出發的機上就已能感受到眾人對於能再度旅行的雀躍之情。對於很多香港人來說，日本作為一個旅遊地點，地理位置之接近已經只是基本優勢，加上當地消費水平合宜及各式各樣吃喝玩樂的選擇。而就在一個這麼值得一遊的地方，它現代化又方便的配套，更是讓不能說日文的人也有信心輕鬆駕馭。容易到訪的反面，日本亦帶著一種強烈的異國氣息，生活化至動漫、建築至神社寺廟，都能令人在熟悉的漢字海洋中，體會出不一樣的亞洲味道，難怪日本是香港人旅行首選之地。

雖然大阪不是我留學時生活的地方，但想起四年前來此旅遊時正是自己大學畢業之際，是開始見工面試前最後一次旅行。轉眼間自己已工作數年，重臨舊地，心情特別感觸。而今次再到日本，主要也是與一班大學時認識的當地同學重聚，路上想像著朋友四年間或好或壞的變化，不禁有種忐忑。

到埗後踏上電車，進入我眼簾的是清一色的黑色羽絨褸。當時的我感到十分驚奇，因為從前的印象中日本的服飾總是有各樣顏色配搭，特別是暖色服飾總給人「日系」的感覺。此刻眼前的一片黑色卻讓我感到十分陌生，身穿啡色和紫色的自己立時顯得十分突兀，令我好奇是否四年過去，當地時裝潮流都改變了。終於到達心齋橋與舊友集合，見到大家仍像大學時善談開朗，但唯一不同了是大家也變得一身黑了。我當下忍不住笑著問他們：「怎麼大家都變得這麼抑鬱一身黑漆漆的？！」其中一人就很無奈地回答我：「返工嘛！黑色外套是基本上班要求啦」，然後看似怕冷的他拉上了那黑色羽絨的拉鍊。

一行人隨隨到了附近一家日式餐廳吃晚飯，果然在週五晚上，餐廳裡都是身穿西裝裇衫的上班族與同事或同樣剛剛放工的朋友在享受下班後的片刻歡樂。眼前幾位從前大學的損友，由當年仍是18、9歲穿著花俏服飾逃課逛街，到今日都是老老實實放工後從各地趕來集合，不禁暗暗地感嘆大家都確實踏入了新一個成人階段。日本雖然在職場文化上已經因疫情和工作改革（働き方改革）下進化了不少，但相比起香港或歐美的自由風氣仍是相當傳統和嚴格。從上班時只能穿黑色羽絨為正裝這個話題開始，一眾朋友都爭相與來自外地的我分享他們工作中經歷的新日常…

日本這個島國的面積在國際間彷彿不是很大，然而身住其中就會發現只需要住在不同的都府縣，就會感受到距離和環境的分別。這幾位大學同學當年都是從各方的老家搬到東京升大學。然而經歷見工和入職的洗禮後，各人又因著公司的要求被分散到日本各地赴任。坐在我眼前的現在分別住在石川、大阪和新潟，今晚能聚首一堂，都是多得大家出於愛心從工作地方乘新幹線或飛機過來。正當我在感激大家的出席時，其中一人就唏噓提起這個轉調崗位（転勤）的議題。原來日本現今仍有不少公司，特別是有店舖的行業，仍會要求員工每兩三年就要調動一次工作地點，近則在鄰近縣市，遠則可被調到國外分部。然而因調動的時間點和位置都不是由員工決定，所以不少人會經歷和伴侶途中變成遠距離戀愛，或已結婚生子的員工要面臨妻兒要跟隨轉換居所學校的困境。相比香港一般都認為結婚代表要買樓定下來，生子代表要早早選定心儀學校並為此努力準備，日本這個調職文化卻是代表人生計劃和整個家庭都是隨工作（公司）而連根拔起，對我來說是相當難以想像。而日本人對此安排的不抗拒，也反映了他們對於工作至上、公司為先的觀念仍是根深蒂固，雖然無奈，但仍接受。

說到此時，另一個剛剛入職一年的朋友就突然插嘴問，在香港我們會否經常加班。我本來以為他正經歷著日劇般的老套加班文化，明明已經沒事幹但要等上司先下班才能離開。他聽到後即時搖頭耍手，說他的同事都很好，沒有這些傳統壓力。但他提問的原因是因為現在的工作中若不加班，基本薪資其實是不足維持較舒適的生活水平，所以大家都會不斷加班以賺取加班費。我和他分享在香港雖然不同行業對加班都有不同定義和做法，但大致上大家都認為加班是出於崗位份內事，是因為工作時間內未能完成才要加班、亦因此公司不會出加班費，不論好醜但基本上是視為「人工包」。聽到這裡他倒是難以明白沒有加班費為何我們仍會加班，這時我和他都只能嘆氣一聲，說到底不論是出於額外收入或工作責任，加班都是員工之苦。

今次的旅行可說在勞苦工作四年後的一個獎勵，見疫情大致過去，我都有問他們會否出國旅行散散心。一直沒有脫下羽絨、看著很怕冷的朋友無奈地回答：現在日圓匯率太低，外國遊客來日本倒是消費得快樂，但相對他們出國就變得相當昂貴，暫時不捨得去了。這時他很感觸地說了一句：「感覺日本都變得很弱了…」疫情過後，一眾習慣頻頻旅行的香港人蠢蠢欲動，一通關後都興高采烈地衝到日本旅遊消費。想起通關初時有人甚至為了搶先出國，連過萬元的機票都願意購買，可見香港人消費力之強。但事隔四年身在日本，坐在這個飯局，想不到卻會聽到一班初嘗職場的日本年輕人，在他們斯文統一的黑色制服下，卻帶著這份淡淡的黑色抑鬱。不知道當你旅遊到日本時，在電車上、在街頭上、在商店裡，又有沒有察覺到身旁的日本人，原來在經歷著這樣淡淡的掙扎和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