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尖沙咀的鬧市中,身於一棟殘舊大廈的頂層,你會看見約十五個成年人逼在一間小房間,將一張張飯桌合併成他們的議事桌。空氣中飄著香料的味道,另一場激烈辯論的《課堂》一觸即發。若果這是你第一次參與,也許你只看到一群平平無奇的「非洲人」「南亞裔」或「黑人」,甚至自然心生一種陌生和懼怕的感覺。但當你仔細聆聽他們的對話,你能得知他們來自不同而鮮有交集的國家:加納、多哥共和國、土耳其⋯⋯這場《課堂》是由一個人類學教授義務主領,每次他會拋出具挑戰性的題目,激烈的爭論經常持續兩小時不下。廣泛的內容從本地歷史到非洲政治現況不等,參與者其實需要大量知識和對時事的理解才能跟得上討論。作為香港其中一間所謂頂尖大學的學生,當時的我卻在聽著不同領袖的名字和歷史事件時表現得懵然不知,然而在場的人卻是全情投入、生氣勃勃地在討論他們的立場和意見。這個瞬間令我發現自己的渺小和無知,而眼前這班「寄居者」原來比自己有學識得多。然而這班人在我們的社會中卻是寂寂無名亦無份,甚至被唾棄。這裡是重慶大廈,而這一班人都是難民和尋求庇護者,因各種政治或宗教原因而逃亡,輾轉濟留在香港。當我更多參加課堂、認識他們越久,我得知他們有些曾經在大使館工作、有些是公司老闆或手持數個學位。即使從膚淺的眼光,單憑他們的教育程度和社會貢獻本來也應被尊重和重視。可惜現在只因「尋求庇護者」這個標籤,令他們的所有成就和價值都歸為無有,甚至在各國之間不被視為人。這個《課堂》之所以令他們投入參與,是因為它不強調他們現在的身份,或視之為「服侍難民的活動」,但它只是定位為一個讓人可以自由分享的學術研討會。正是這個帶尊重而開放、願意聆聽他們難民故事以外心聲的空間,讓他們能充滿自信地表達自己所知所聞,令他們能有數小時忘記在這裡的無盡等待和委屈。

一開始我的出現也讓他們覺得我又是另一個「動物園式參觀」的香港人學生,對我嗤之以鼻。但當我一而再參加,又和他們交談食飯,他們才開始相信我單純想認識他們個人的態度,願意和我分享他們的人生故事,還有他們的夢想。其中一個來自加納的人,他已在香港逗留十多年,尋求庇護的申請結果一再被拖延,令他既不能出發到另一個國家,逃離的家鄉也歸不得。這個仿佛又是另一個普通的難民故事,只能埋葬在這繁忙的城市中。有一次他忽然叫我課堂前早點到,想讓我幫一個忙。我應約時內心也是有點保留,對於他未知的請求有著暗暗的憂慮。當我到達並坐下時,他拿出一本手製的兒童故事書,當刻我完全反應不過來。他這才告訴我原來他在這數年的等待中心生了一個想法,想要在香港出版他家鄉加納的童話故事,讓人更認識這個雖然傷害他、但他仍心愛的母國。手中的兒童書他已經找了人為他製作插畫,但他是想要邀請我幫他將內容翻譯中文。當我聽著他分享時,內心只對自己路上懷疑的想法感到十分慚愧,亦自問,若我自己同樣像眼前的他般活在困境,我能否也有如此的生命力去嘗試和突破?

正如前文所述,在香港難民和尋求庇護者對我們來說可能只是一個數字、一個概念,他們對我們社會也許既不值錢、也沒貢獻。然而在冷冰冰的標籤背後,卻是一個又一個努力在絕地生存、經歷大風大浪而堅定站立的《生命故事》。你也願意看見他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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